嗡!似有磬声在耳畔作响,巧姐浑身一震,随着脑中旧日残留的影像,脱口而道:“怎么不认得.那年在园里见的时候我还小,前年你来,我还合你要隔年的蝈蝈儿,你也没有给我,必是忘了。”
刘姥姥道:“好姑娘,我是老糊涂了。若说蝈蝈儿,我们村里多得很,只是不到我们那里去,若去了,要一车也容易。”
一旁凤姐听了便道:“不然你带了他去罢。”
刘姥姥笑道:“姑娘这样千金贵体,绫罗裹大了的,吃的是好东西,到了我们那里,我拿什么哄他顽,拿什么给他吃呢?这倒不是坑杀我了么。再者,就算是我要带了巧姑娘去,奶奶不心疼,太太那么样疼她,也是不依的。”说着,就笑看向巧姐。
巧姐一见那笑容,又见青儿也在,像是无形中有一道霹雳打下来,在一片混沌中终于拨开云雾,得见青天,刹那福如心至。背着众人下死劲掐了自个儿一把,掌心疼得厉害,方晓得自己一觉醒来,已是回到了母亲将死的那几日。怪道自己去的地方有如蓬莱仙境方丈瀛洲一般,想必自己见到的那几个,定然也是仙人无疑,也怨不得她说她不是林姑姑呢,只是奇怪她们缘何都长得与家中的几个人那样相似。
巧姐正想着,这里平儿恐刘姥姥话多,搅烦了凤姐,便拉了刘姥姥说:“提起太太来,你还没有过去呢.我出去叫人带了你去见见,也不枉来这一趟。”刘姥姥便要走。凤姐道:“忙什么,你坐下,我问你近来的日子还过的么?”
刘姥姥千恩万谢的说道:“我们若不仗着姑奶奶,”说着,指着青儿说:“他的老子娘都要饿死了.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,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,又打了一眼井,种些菜蔬瓜果,一年卖的钱也不少,尽够他们嚼吃的了。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,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。阿弥陀佛,前日他老子进城,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,我就几乎唬杀了。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,我才放心。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,我又喜欢,就要来道喜,为的是满地的庄家来不得。昨日又听说老太太没有了,我在地里打豆子,听见了这话,唬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,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。我和女婿说,我也顾不得你们了,不管真话谎话,我是要进城瞧瞧去的。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,听见了也哭了一回子,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。我也不认得一个人,没有地方打听,一径来到后门,见是门神都糊了,我这一唬又不小.进了门找周嫂子,再找不着,撞见一个小姑娘,说周嫂子他得了不是了,撵了。我又等了好半天,遇见了熟人,才得进来。不打谅姑奶奶也是那么病。”说着,又掉下泪来。
平儿等着急,也不等他说完拉着就走,说:“你老人家说了半天,口干了,咱们喝碗茶去罢。”便拉着刘姥姥到下房坐着,青儿还在巧姐那里,同她说一些话。
巧姐因着前生记忆里与她有过一段往来,看她着实亲切,就有心要拿话试探青儿,瞧瞧这眼前看见的可否都是真的。青儿又是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,且不同与贾府里的那些丫鬟婆子,说话间娇憨可爱。眼下与巧姐虽不认识,然而见巧姐是个侯门小姐却又不拿大,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欣羡,巧姐怎么问,她就怎么答,倒逐渐热络起来,巧姐儿方安下心。
凤姐躺在炕上,慢慢转过头,一面攥着巧姐的手,一面听她跟青儿说话,不觉又泪盈于眶。巧姐余光里看见,只当她是不舒坦,忙凑上前,趴在她身侧问道:“妈妈是不是又不舒服了?今儿的药吃了吗?”
凤姐摇头道:“我并不是不舒服,只是见着你们亲昵,心里高兴罢了。一样是这么大的年纪,虽说你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,然而平日里我总不能尽心尽意的抚养你,现在看来竟不如青儿的命好。眼下我还在,听说她们就不大伺候你了,倘或我这会子去了,还不知你会怎么样呢。”说着,就流下泪来。
巧姐思及母亲过世之后的遭遇,也跟着哭道:“妈妈别说这样的话,咱们请最好的大夫,总归是能治好的。”
凤姐叹息一口气,摸着她的头半日哽咽无语。
一时刘姥姥在平儿那里说道:“茶倒不要。好姑娘,叫人带了我去请太太的安,哭哭老太太去罢。”
平儿道:“你不用忙,今儿也赶不出城的了。方才我是怕你说话不防头招的我们奶奶哭,所以催你出来的,别思量。”
刘姥姥道:“阿弥陀佛,姑娘是你多心,我知道。倒是奶奶的病怎么好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