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,径自大步流星的走出去,到底没跟凤姐说上一言半语。凤姐头里听他那样的抱怨,这会子又见巧姐一改往日乖觉,竟敢奔到内室与贾琏道不平,心里又是伤怀又是欣慰。两道气流在腹内冲撞来回,竟至呼吸不匀,陡然翻起白眼来。
小红错眼瞧见,忙过来说道:“平姐姐快走,奶奶不好呢。”
平儿也顾不得贾琏如何,急忙和巧姐儿过来,见凤姐用手空抓,平儿和巧姐儿皆用手攥着哭叫。凤姐躺在床上,虽口不能言心内却自省,只觉一副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,急欲随风去了。幸而有平儿巧姐等人拉住,方能停留片刻。
一时耳边杂音全无,隐隐约约听得有人过来叫唤道:“姐姐好?”
凤姐疑惑道:“你是谁?”
那人轻笑几声:“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,如何连我也不记得了,我是芙蓉啊。”
凤姐一听,心内更加惶惑,只把芙蓉二字在心头默念了数遍,过不多时那人似有不耐,竟伸手推搡了她一把,凤姐这才如梦初醒,恍然记起前世一般说道:“好妹妹,我知道了,且先让我说句话再走。”
那人掩口笑道:“快去罢,说完咱们家去。”说着就抽回手,凤姐猛咳了一声醒来,巧姐儿等人见了忙要端茶递水过来,凤姐摆手止住,暗哑着嗓音道:“不要忙了,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呢。姐儿你过来,我有句话要跟你说。”
巧姐见她有话说,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:“妈妈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罢,我在这里呢。”
凤姐道:“我这一辈子该吃的该喝的都享用尽了,也没的什么遗憾,独有一件事放心不下,便是我到金陵归入册子里去之后,怕你孤苦伶仃会受人欺凌,如今看来,倒是我多虑了。想不到那些姐妹这般重情,竟教会了你好些东西,眼下我再没别的了,只告诉姐儿一句话,势败休云贵,家亡莫论亲。从今以后,你我就不能再见了。”说罢,那一双凤眸渐渐又闭合起来。
一旁平儿等人见她醒来说了这一通胡言胡语,都道是不中用的了,顿时哭作一团。唯有巧姐听出了端倪,心里头明白母亲所说的姐妹为何人,便狠狠的握住凤姐的手,不住哭啼。
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,赶忙起来。丫头秉烛伺候,正要出院,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:“琏二奶奶不好了,还没有咽气,二爷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.琏二奶奶病有些古怪,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,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,要船要轿的,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。叫我们过来说,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。”
宝玉道:“这也奇,他到金陵做什么?”
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:“你不是那年做梦,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,不是琏二奶奶也到那里去么?”
宝玉听了点头道:“是呀,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.这么说起来,人都有个定数的了.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?我如今被你一说,我有些懂得了.若再做这个梦时,我得细细的瞧一瞧,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。”
两个正说着,宝钗走来问道:“你们说什么?”
宝玉恐他盘诘,只说:“我们谈论凤姐姐。”
宝钗道:“人要死了,你们还只管议论人。”
他夫妇二人正说着,王夫人又打发人来说:“琏二奶奶咽了气了.所有的人多过去了,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。”
宝玉听了,掌不住跺脚要哭,宝钗虽也悲戚,恐宝玉伤心,便说:“有在这里哭的,不如到那边哭去。”
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.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。巧姐儿跪在床沿前,握着凤姐的手死活不松开,任凭小红丰儿怎样劝,也止不住悲声。方知那时见到潇湘妃子之际,她说三日之后当是受难之时,而今算来,可不就是才刚回魂三日?再一细想日后自己的命运,巧姐儿越发的悲痛了,只一个劲儿叫妈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