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话正说到王仁心坎里,忙背着人与贾环嘀嘀咕咕商议一回,这里方返身回到屋子里仍旧坐下吃酒赌乐,殊不知隔墙有耳,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早已被跟着出来解手的贾芸听了个一干二净,不由得在心里骂道:真是半斤大的老鳖吃了秤砣——狠心的王八一个,凤姐就算是再有不是,那也是一门亲戚里头最近的姐妹,想不到人才死了几日,就这样打起自个儿外甥女的主意了。
冷眼瞧他们回去了,这里贾芸思量着与凤姐身边的小红最是交好,再者贾琏素日里对他也不薄,临走又把这么大的担子交托给他,横竖不能辱没了他这番心意,便佯装醉酒,拉了贾蓉嘀咕两句,命他招待着王仁与邢大舅贾环等人,自己却往后头寻人传话去了。
巧姐平儿等人因为贾琏远行,本欲早早的关上门窗歇息,却见小丫鬟来说,宁国府那里四姑娘与珍大奶奶拌嘴,闹着要出家呢。慌得平儿忙带了巧姐过去,进了门正见王夫人等在那里劝解惜春,惜春跪在蒲团上,手里攥着一把剪刀,一头乌发泼墨一般的铺陈在背上,尤氏犹在一旁啼哭道:“姑娘这是打我脸呢,好端端的在府里住着,突然就要说出家去,倘若你哥哥回来,岂不是以为我给姑娘不如意了吗?你有什么,只管说出来就是了,但凡我能办到的,定不让姑娘受委屈,何苦走这一步来?”
惜春冷笑道:“嫂子不必劝我,我要出家与嫂子全然无关,夫人他们都是可以做个佐证的。嫂子要是真心疼我,就容我去吧,妙玉走了,她的栊翠庵还在,况且那原就是我们家里的,我便在那里出家也是使得。如今我也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嫂子了,容我呢是我的造化,不容我呢,还有一个死呢。那怕什么!”
说的尤氏又哭了一回,左右再三劝不住,独有宝玉过来,瞧了她一眼,才笑道:“大造化,大造化,姑娘真是个有造化的。岂不知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我们看得见的未必是姑娘看得上的,姑娘看得上的,却定然不是我们能看得见的。你去罢,去罢。”
一面说,一面就要笑嘻嘻的上来帮着惜春铰发。唬的袭人宝钗忙拦住他,低声道:“人家这里劝还来不及,你又添的什么乱,难道她出家能有你的益处不成?”
宝玉嘻嘻笑着,心里头明白嘴上却不说。原来那日丢玉儿的时候,和尚带着他去了几年前去过的一个地方,见识了好些人物,有认识的,也有不认识的,宝玉迷蒙叫喊了一回,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都不理他,只说要接什么神瑛侍者去见潇湘妃子。及至后来见了个如同黛玉一般的人物,还未及开口就叫力士赶了出来,受了好大场惊吓,倒把旧年里警幻仙姑相携他观览太虚之事给记了起来,自是知道了家中女孩儿们的结局,里头可不就有一句“可怜绣户侯门女,独卧青灯古佛旁”?想必是应在惜春身上了。可叹众人不知,竟被瞬间繁华迷乱眼了。
他正自己冥想,尤氏等人见劝惜春不过,只好退让一步,由王夫人出面嘱托了几句,让她务必不要远去,就留在她原先住着的屋子里静修,栊翠庵那里先派人打点齐全了再说,头发也照旧蓄着,只做个带发修行就是了。又问道谁愿意跟着去伺候惜春,彩云那一干丫鬟们都知道惜春为人耿介孤僻,多有不愿,唯有原是伺候黛玉的紫鹃,自黛玉去后,眼见得宁荣二府都是无情无意者居多,宝玉成亲后也似忘了前情一般,一颗心早已散乱成灰,巴不得离了这里图个眼不见为净,忙跪下道愿意陪着惜春出家去。倒让邢王二位夫人好一阵感伤,宝钗李纨并巧姐儿等也是十分不舍。
宝玉仔细看的众人一眼,都没有别的言语,独独看了巧姐,忙一把拉着她道: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
巧姐儿唬了一跳,忙说:“回宝叔叔的话,我从抱厦那里来的。”
宝玉直摇头,忽又哈哈大笑道:“何苦回来又受了一回罪,早早去了不是正好?也罢,也罢,是你命该如此。你见到她了么,她可曾跟你说了什么话,好姑娘,你告诉我两句吧。”
一时众人都是一头雾水,巧姐儿一半明白他说的是何事,只是见着人多,又怕自己猜度错了,便不十分敢讲真话,只勉强说道:“宝叔叔说的哪里话,我怎么听不懂,哪里有谁跟我说话了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