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奇志说罢,蓦地想起方才进来时候看得人,忙抓着张景侗问道:“刚刚和李三爷站在一起的那个女人,是不是……李家的四小姐,现今容家的六少奶奶?”
张景侗点一点头:“正是她,郭叔叔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哦,没什么,倒是觉得……倒是觉得她同少时大不一样了。”郭奇志尴尬一笑,松开手理了一理衣袖道,“说起来,容六少爷在沈阳,为何这位六少奶奶却在这里?”
张景侗涩然道:“也许容司令是认为承德比之沈阳要更安全些,再则,宛春的哥哥也在这里,彼此间多少可以照应一些。”
“是吗?”
郭奇志点一点头,被岁月吹皱了的眉头微微一锁,许久才带着一丝笑意道:“当年听闻五爷同这位四小姐之间还曾有过一段过往,如今佳人在前,不知五爷心中如何?”
张景侗讪讪笑着摸一摸鼻梁,片刻才旋转身道: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如今我的心思可都在打日本人的事情上。”
“五爷当真这么想的话,那郭某就足可放心了。”
郭奇志似笑非笑地拱一拱手,他从张作凌枉死之后,就一直很不看好张景祖的做派,只是苦于自己曾受过张大帅的恩惠,倒不好在他亡后忘恩负义。而今难得李家出了李季元这等英才,拥立着张景侗为新主,他自是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,当机立断就和张景侗一起离开了张景祖亲部驻守的哈尔滨。
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,眼看打跑了日本人,就有极大的协助张景侗夺回张家大权,可不希望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大家的建业大计。现在既是得到张景侗的一个承诺,郭奇志多少可以宽下心来,将新到的情报与敌情一一说与张景侗听。
或许是风声鹤唳,又或许是忧心沈阳战场,宛春一夜都睡不大安稳,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来了。因是驻扎在郊外,那草地上的露珠儿,俱都娇滴滴地立在枝头草尖上,人走在上面,湿漉漉的,像是小狗儿的舌头,在脚上轻轻舔过一般。
宛春深呼吸口气,正待要活动身子,却听身后猛然有一道人语:“小心脚下,莫在往前走了!”
宛春一愣,抬出去的脚下意识一落,不想嗵的一声,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,人就已经踩进水汪里去了。
她吓得惊呼一声,忙不迭就要抬起脚来,可恨草长,沾了露水越发湿滑,脚下禁不住一个趄迾,人登时就要向前倒去。
电光火石之间,但闻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,从草地上刷刷的跑过来,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,堪堪将她从水边拉了回来。
宛春站稳身子,惊魂未定地拍一拍胸口,这才瞧见来人竟是张景侗,容颜霎时转冰,片刻才偏过头去冷冷道了谢道:“有劳张少帅。”
张景侗见状,心里微微地苦笑,低头见她鞋子已然湿得不成样子,便也不去计较她对自己的态度,指着她的鞋子道:“这里前些天刚下过春雨,路面积水,让草盖住使人总误以为会是平地。瞧,你的鞋子都要湿透了,赶紧回去换一双吧。”
宛春低眉看了一看,果然青草绿的行军鞋上满是水痕,她难为情的将脚缩了缩,急急道:“多谢您了。”转了身就要走。
张景侗忙在后问她一声:“你心里还在怨恨我,是不是?”
宛春脚下一滞,恍惚间又听他道:“若你当真怨恨我,就一直这么怨恨下去吧,哪怕你以后回了南京,也请你不要忘记怨恨我。”若是不再爱了,那么就恨着吧,至少恨的话,她这辈子都会记得他的。
宛春怔怔无声,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否还在怨恨他,怨恨张家。从嫁人之后,她的人生仿佛就已经成了放在多宝格里的珍本,外人瞧着稀世宝贵,可翻开一看,一眼便能看到结局。至于这期间的种种,也不过是结局的垫脚石罢了。
她直觉地想要摇头,可是再想着不怨恨,二人之间又能如何?他是张家新起的少帅,她是容家新娶的少奶奶,别看眼下张容两家是结了盟,可待战事一过,总还有一场内战等着他们,作为敌对的两个人,难不成还要做朋友吗?
不,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既如此,那就当她仍然怨恨着罢!宛春漠然地走开,全然未曾回顾一眼身后那个曾给她的生命带来过欢笑的男子。
季元远远在山坡上望着分道扬镳一般的两个人,提溜一早上的心,这会子才放回了原地。郭奇志从他身后绕上来,用手架在脑门上,也往远处望了一望,倏尔笑道:“李将军好兴致,早起赏风景吗?”
季元让他骇一跳,回过神瞧着远处已并无宛春和张景侗的身影,方冷哼了一声道:“郭将军兴致也不小,也来早起赏风景?”